吴老教我行医、做人—管德林教授在争做“好医生、好护士”报告会上的报告（2010.8.6）

吴老教我行医、做人—管德林教授在争做“好医生、好护士”报告会上的报告（2010.8.6）

　　编者按：管德林教授是吴阶平院士的学生，泌尿外科专家，清华大学双聘教授，博士生导师，主任医师，现任海外华人器官移植学会副主席。管德林教授曾于1984年赴美国哈佛医学院附属医院进修，是我国较早接受正统器官移植培训，进行血液透析和肾脏移植的专家之一。著有《血液透析》《泌尿外科疾病》《手术艺术》等著作。下面是管德林教授在我院争做“好医生、好护士”报告会上的报告选摘。

学医要先学做人

    1960年高考，我有幸被北京第二医学院（现为首都医科大学）录取。在开学典礼上，我第一次见到了吴阶平院长。他慷慨激昂而又温文尔雅的讲话，展现了他创建“北二医”的满腔热情。会后我才知道他是赫赫有名的泌尿外科专家。我心潮澎拜，思绪万千……是的，人生中最重要的是找到自己的位置和方向，发现自己的优势和趣味，坚持自己的理想和选择。我将来要像他一样，立志做个出色的泌尿外科医生。
    一、做人要里表如一
    我上大学二年级时，学校组织学生到京西大台煤矿劳动。我们穿上工作服，头戴矿灯、安全帽，下到矿井下与矿工们同劳动。吴院长也和我们在一起。从矿井上来时我们都是满脸煤黑，吴院长笑着对我们说：“我们的外表和煤矿工人没有区别了，我们的品德和他们可能还有差距。”他风趣而幽默的言语，告诉我们做人要里表如一。晚上，矿方实在安排不出吴院长的住处，吴院长就和我住在一个房间，这也是我一生中唯一和吴院长住在一起的一夜。经过一天矿井下的劳动，我们都十分疲乏。洗澡更衣后，很快就躺下了。关灯后，吴院长先开了口：“管德林，累不累？”我说：“不累！”吴院长说：“不累是假的，要说真话。学校让你们来，就是要你们体验一下煤矿工人的生活，将来毕业以后能为他们服务。”我无意中顺口而出，说了“假话”，尽管是一句无关紧要的话，但受到了吴院长风趣的批评。看来，做什么事，说什么话都要认真考虑，千万不能说假话，这也成为我以后做人的信条。
    二、必须把病人当成亲人
    吴老是协和医院泌尿外科学谢元普教授的学生，而谢元普教授是现代泌尿外科学的奠基人、美国约翰霍普金斯医学院的休·杨教授（Hugh Hampton Young，1870-1954）的30几名第子之一，吴院长也就自然成为现代泌尿外科学的传人。我刚步入泌尿外科生涯，就有幸受到了正规的教育。吴院长对我们要求很严，他要求我们必须把病人当成亲人，在繁忙的医疗实践中认真体会，力争做到。
    三、做任何手术操作都要规范，要尽量减少创伤
    在我从医的早年，是吴阶平教授的言传身教，把我领上了专业学习的道路。他亲自带我做手术，在学习、实践、思考的浩瀚的海洋中拼搏，他是我永远的楷模。他要求我们做任何手术都要规范化操作，要尽量减少创伤。吴老为病人做肾脏手术时倡导经第11肋间入路，从不切除第12肋骨，他说：“病人切除了一个肾脏就够痛苦的了，决不能再切除一根肋骨。”40多年来我一直铭记、沿用，并传授给年轻同道。
    四、要有高尚的医德与责任心
    有一次查房，遇到一个有血尿的病人，我给他做了膀胱镜检查。吴院长仔细看了病例后问我：“给他插管了？”我说：“是，还做了逆行造影。”“收集肾盂尿没有？找瘤细胞没有？”我的脸一下子红了，一股热血涌上心头。我低头说：“没有。”吴院长立刻严肃地说：“做膀胱镜是一项有损伤的检查，事前一定要把应该查的项目拟定好，免得病人受第二遍苦，不然，医生自己做一次膀胱镜检查体验一下，就不会遗漏检查项目了！”这一席话说得我几乎站不住了。我暗暗下了决心，一生中绝不再犯这个错误！这以后，我每次给患者做膀胱镜检查前，吴院长的教诲都会在我眼前闪过，他的这些教导，我常在我带教的研究生和年轻医生面前反复提起。就这样，把吴院长高尚的医德与责任心一代一代传承下去。
    五、高尚的医德，精湛的技术，艺术的服务
    有一年，有2个朝鲜族患儿，因外伤性尿道狭窄在我们科住了几个月。有时，吴院长亲自给他扩尿道。我们知道扩尿道是很痛苦的，吴院长总是耐心地对小朋友说：“不扩尿道，手术就白作了，不能从尿道排尿，总带着膀胱造瘘管多痛苦啊！不能回家，不能上学。”尽管是8、9岁的小孩儿，他们也在吴院长的启发下明白了这个道理，慢慢地自觉配合治疗。而吴院长动作娴熟，轻巧，敏捷，很快就完成了操作，我十分敬佩，“高尚的医德，精湛的技术，艺术的服务”在这里体现得淋漓尽致。
    六、要根植传统，返璞归真
    吴院长在每一例手术前，都认真阅读X光片，三查五对手术应该做的部位。以最小的损伤设计手术切口，这些原则和理念都牢牢地印在我的脑海里。甚至他持手术刀、手术钳的姿势，做手术的风度和基本功我都终生难忘。吴院长要求我们做手术必须向老前辈学习，要根植传统，返璞归真。如尿道下裂的Denis Brown修补术；膀胱阴道瘘的O'Conor修补术；尿路改道的Bricker手术和Smith Boyce肾实质切开取石术等，要首先知道这些手术的适应症、禁忌症以及手术的标准方法，并严格遵照执行。要了解这些术式的过去、现在和可能的改进。没有积累一定的经验，不能随意改动，决不能在病人身上练手。我把每一次手术都作为一次很好的实践机会，我在写手术记录时，一式两份，一份放在病历里，一份自己收藏，手术后认真思考，受益匪浅。
    七、机遇偏爱有准备的人
    吴院长还善于利用一切时间进行临床科研，做学问。遇到患肾上腺疾病的患者，吴院长均要认真、仔细地研究。在手术中，吴院长对病理检查非常重视。肾上腺探查，必须作冰冻切片，每一例手术后都要核对病理报告。吴院长曾对我说：“以前，有一例诊断肾上腺嗜铬细胞瘤的病人，手术时并未发现嗜铬细胞瘤，而在手术后病理检查中证实为肾上腺髓质增生。”吴院长对这一罕见的病例认真思考，绝不轻易放过。一旦遇到这类患者，在术中未找到嗜铬细胞瘤，而冰冻切片提示肾上腺髓质增生时，均采取切除一侧肾上腺和刮除另一侧肾上腺髓质的方法，术后病人得到恢复，原来多次出现的高血压危象不再出现。吴院长就这样一例一例地观察、随访。大多数病例是在“文化大革命”中收集的，当时条件之艰苦是可以想象的。通过临床实践，吴院长越发感到“肾上腺髓质增生”这个疾病确实存在，他先后用中文和英文发表文章，提出了“肾上腺髓质增生”这一新的独立疾病的概念，后来被美国泌尿外科年鉴收录，并在国际上首先报告。

行医感悟

    一、手术不单纯是技术，在某种意义上讲它是艺术
    手术是创造，是艺术，它与一个人的经历、阅历、魄力、想象力、知识面、思维方式、心理素质、应变能力、甚至与他的情感、趣味、气质、性格、理想和追求等诸方面有关。然而，每一次手术都有其特点，我们应当采取何种手术方式，特别是对一些再次手术和不常规的手术，就更需要外科医生认真思考，不断探索，找到解决方案。在跟随吴院长几十年的外科生涯中，我深有体会。
    二、人类进步的过程实际上是一个对未知世界的探索过程
    有一名肾移植患者，手术后发生了输尿管膀胱吻合口狭窄。我在为他治疗中也有这样的体会。这次手术如何找到输尿管，令我一筹莫展，手术进行了一个多小时，仍不见输尿管的踪影。正在彷徨、举棋不定的时候，在切除瘢痕过程中，我突然发现一个尚未吸收的缝线的结。我停顿了一下……“可找到你了！”此刻，一段考古的故事浮现在我脑海里，一位潜水员在南海作业时，无意中在海底找到了几块古瓷器碎片，考古学家推测，这里一定有古代沉船，根据这些推测，顺藤摸瓜，终于发现了一条古代海上丝绸之路。我发现的这个尚未吸收的线结，不就是沉入海底的瓷器碎片吗？线结说明这里曾经做过手术，而且是尿路缝合手术，根据解剖位置断定，这附近很可能就是输尿管膀胱吻合口。当我剪开一条粘连带后，一股尿液喷了出来，啊！终于找到了输尿管，这样手术就可以按计划进行下去了！患者得救了，考古发掘给我的启迪使我终生难忘。 
    三、行医不是谋生手段，救人是他的目的
    有一次，我在国外看到一家教会医院的门前有一块写着阿拉伯字的石板，我看不懂，就请教旁边的一位行人，他告诉我上边写的是“行医不是谋生手段，救人是他的目的。”我恍然大悟，西方医学家对行医也有很高的境界。从那以后，我也把这段话作为自己的座右铭。
    法国哲学家居友说：“我们每个人都有很多很多的爱，比维持我们生存所需要的多得多，我们应该把它分散给别人。”医生更应该这样，要了解患者迫切的医疗需求，与患者多交流、多沟通，努力做到心心相印，取得患者的充分合作。
    四、医生与患者是同一个战壕的战友
    当你选择了医生这个职业，就与生命的美与爱结下不解之缘，就要为生命的抗争付出毕生的精力。爱因斯坦曾说：“人是为别人生存的—首先是为那样一些人，他们的喜悦和健康关系着我们自己全部的幸福，然后是为许多我们不认识的人，他们的命运通过同情的纽带同我们密切联系在一起。”我不断提醒自己，我的精神生活和物质生活都依靠着别人的劳动，我必须尽力以同样的份量来报偿我领受的和至今仍在领受的东西。 
   五、有执著追求，愈挫愈奋的精神，才能超越世俗的桎梏，实现人生的升华
    人，万物的智者、创造者、全能者。人是万物的灵长，创造了自身的种种神话。作个外科医生，为挽救一个个生命，审时度势，当断则断，扬长避短，发挥优势，舍弃胜于盲目的执著，巧思致韵，聚焦成才。把每一次手术都当成大手术、难手术，当作第一次开展的手术来做。对可能出现的问题和意外有所警惕，有对策扭转劣势，化险为夷。对可能出现的有利情况，如何因势利导，创造出奇迹来。
    六、始终以吴院长为楷模，做人、处事和行医
    马克思在青年时代就说过：“在选择职业时，我们应该遵循的主要指针是人类的幸福和我们自身的完美，人们只有为同时代人的完美，为他们的幸福而工作，才能使自己也过得完美。”他又说：“如果我们选择了最能为人类福利而劳动的职业，那么，重担就不能把我们压倒，因为这是为大家而献身，那么，我们感到的就不是可怜的、有限的、自私的乐趣，我们的幸福将属于千百万人，我们的事业默默地，但是永恒发挥作用地存在下去。” 西方医学先哲希波克拉底言道：“生命有限，而科学无限，医生虽尽毕生之力也难以穷尽。”吴阶平院士就是这样，他医德高尚、医术精湛，几十年如一日为患者提供细致入微的艺术性服务。我们也要这样，活着一天，总要尽量多劳动、多学习、多工作，不虚度年华，不让时间白白地浪费掉。
    我跟随吴院长近半个世纪，作了45年的泌尿外科医生，完成了近万台手术，始终以吴院长为楷模，做人、处事和行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