媒体报道
作为肿瘤外科医生,我每天都会遇到一些晚期癌症病人,他们大都生活得非常痛苦。于是,我到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后所做的第一件事,就是建立了安宁疗护中心。在安宁病房里,我们会遇到各种各样的离别,有些人在生命的最后一段时间过得很安详。比如,前不久有位癌症晚期的老患者,他在这里和医生护士相处得很好。他经常跟我们说:“我不孤独,这里就是我的家。”我觉得这是医学上的一种进步。
医生除了要治好疾病,还要考虑一些其他的问题。作为外科医生,我们每天在做手术。比如我做肠癌手术,切下来的肠子有时候会是很大一团,拿给病人看,病人问“瘤子在哪儿啊”,很多家属更是不敢看,到处是血不说,气味还很难闻,有的家属甚至捂着鼻子就跑了。但其实我们只要在手术后花5分钟,把标本清洗一下,家属们就不觉得那么可怕了。这仅仅是多花5分钟的事,却体现了医护人员对病患的尊重,也是对职业的尊重。
除了过硬的技术,治病过程中的每一个小动作都很重要,因为它很可能会给病人和家属带来很不一样的感受。在手术室里,病人什么衣服都不能穿,无论他之前是什么身份、地位,都得这样躺在手术台上,没有任何尊严可言。如果我们给他盖上被单遮掩一点,这个小小的举动就是对病人的一种尊重,也是外科医生人文关怀的体现。
医生要做的就只是延长病人的生命吗?很多晚期癌症的病人到后期可能都会面临一个问题——当活下去已不是我所愿时,我有没有权利选择死亡?有一个癌症晚期的病人,她说自己其实不想活着,因为非常痛苦——出现了肠梗阻,吃不了东西,肿瘤还复发了,还有很多并发症……她不想活着,但是她的儿子说:“你一定要活着。妈在家就在!”然后他就去找各种各样的偏方来给他妈妈用。可实际上,他的妈妈总跟我们说:“这个孩子就是瞎花钱,其实我不想这样痛苦下去了,但有些时候看着孩子这么努力,我也没法,不忍心放弃。”这个病人就是“被活着”。
我在2000年前后赴美国学习时,接触过一门课程叫《如何告诉病人坏消息?》。以前我们通常的做法是对患者的坏消息要保密、隐瞒,但实际上隐瞒是没有意义的,现在资讯这么发达,人得了癌症随着病情的进展,病人总会知道自己的病情。有时候患者和家属之间就是一张纸,相互隐瞒,不把话说透。结果是患者和家属在“坏消息”面前感到活得很累。
另外,很多人对癌症的理解也有一些偏差,一提到癌症,就好像天都塌了。比如在影视作品里表现癌症时,无论配乐还是画面,总是给人一种风雨飘摇、异常沉重的感觉。其实癌症不是这样的,要知道,目前有1/3的癌症是可以治愈的。
曾有一个肠癌患者,之前在别的医院做过手术,把肛门切掉了,肚子上开了个造口,这个造口也是他平时排便的地方,结果后来造口处又得了癌,周围的肿瘤长得很大。他那时候才30多岁,有个3岁的女儿。他跟我说:“我女儿都不让我抱,嫌我身上有味儿,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?”
他当时的肿瘤很大,很多医院都不给他做手术了。记得他对我说了一句“我想看着我女儿长大”,我印象特别深刻,当时就被触动了。我说,单纯从维护病人尊严角度,我可以给你做这个手术。手术做完以后,他特别高兴,虽然肿瘤后来还是复发了,但他有尊严地又活了差不多8个月。最后他是在我们医院去世的,他说:“我走也要从你们这走,我特别希望在我生命的最后阶段与你们在一起,我觉得我活得特踏实。”这个病人手术结束后,我们写了一篇文章名为《为了病人的尊严考虑是否影响我们的外科决策》,文章完成后很快就被国际上的专业杂志接收了。
很多时候,大家都说要把生命延长,活得越久越好,但实际上应该是活得有尊严、有质量更重要,因为很多癌症晚期病人并不能活得很长,有时候活的长并不是癌症患者的真是愿望,因为癌症的折磨,使他们想早日离开。这时候我们医生应该如何面对?给他们尊严,较少他们的痛苦才是我们医生应该做的。
过去有一种理念,对于晚期癌症病人,治疗就是为了延长患者的生命,一味强调生命的延续,对于一个饱受癌症煎熬正“度日如年”的患者,以耗费巨大的医疗资源为代价时,我们应该如何去做?而现代医学主张的是“优逝”,以Care(护理、关怀)代替Cure(治疗)。这是一种新的理念,那么现实面临的困境是什么呢?很多病人在最后都想回家,但家属们又赶快把他们送到医院。对于晚期病人而言,最重要的其实是没有痛苦、没有恐惧、没有牵挂、没有遗憾,有足够的尊严,这才是现代医学对于晚期病人的考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