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在北京大学首钢医院安宁病区的这些日子

医院是一个见证百态的地方，形形色色的人往来不绝，每天上演着不一样的故事。但在这些各式的人与各式的故事背后，又折射出医院给予人们的帮助与关怀，给处在病痛中的人带来希望。北京大学首钢医院（以下简称首钢医院）是一家充满人文关怀精神的医院，这不仅体现在医院提供的日常服务中，更体现在医院致力于探索如何让人们生活得更好。医院开放且包容，走在全国前列，打造了具有示范意义的安宁病房，在我的学生期间，有幸跟随导师走进这里，探寻这间全国首个开办在三级医院里的安宁疗护中心。

对于传统的中国人来说，“死亡”是一个沉重的话题，人们往往不愿谈论这样的话题，但我们也都明白“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”的道理。每个人终会对“死亡”有所知，有所感。人与其他动物不同，人在社会中成长得以成为一个有思想有尊严的人，体面地存活于世，也希望能体面地离开人世。而医院的安宁疗护的部分意义正在于此。在首钢医院安宁病房做田野调查的过程中，我接触到了不少病人和他们的家属，让我对安宁疗护的意义深有体会。

李奶奶是曾在安宁病房住院的一位病人，照顾她的是她的独生女，我们叫她宋姐。宋姐在外地成家立业多年，停下工作回北京照顾母亲。宋姐看上去很年轻，且健谈，能与医生护士们打成一片。她照顾母亲尽心尽力，在母亲的病床旁搭了一张陪护床，与母亲挨在一起。让同病区的李爷爷羡慕不已，说：“我就是没有女儿，只有一个儿子”，宋姐调侃已经八十高寿的李爷爷说：“儿子女儿一样好”。在与我的交谈中她总是表现得这样乐观，但她有一次提到自己之前有过一段低潮期。据她讲，一次，她问护士：“我妈妈有时会神志不清，你说她会不会把我认成别人？”护士说：“不会的，别多想，你一定是阿姨最后一个忘记的”。她听了护士的话眼泪便出来了。李奶奶是位很和蔼的老人，每次进到病房时，她虽然不方便讲话但总用眼神向我示意，据宋姐讲，李奶奶年轻时在部队做医生工作，只是退伍后没有继续从事这项工作。但我想，她一定也带着医者的那份精神。据护士和宋姐说，李奶奶之前生病住院时喜欢与其他病人聊天，开导他们不要放弃。据宋姐说，李奶奶很记挂一位失联近二十年的好友，宋姐尝试通过朋友寻找，但没有打听到具体的信息。由于李奶奶的病情，乐观的宋姐感到惆怅与沉重，也没有更多的精力去追寻母亲失联的好友，但也怕这成为一个永久的遗憾。听说这个情况后，我们决定帮助李奶奶完成她的心愿。因为失联近二十年，所知信息也不多，我们一方面在网上寻找信息，一方面去到实地打听。

由于李奶奶的健康状况并不太乐观，这是一场与时间的赛跑。了解到情况的当天晚上，北京下起了大雨，我有些担心第二天天气是否方便外出，内心很焦急。好在第二天早上雨势渐小，我赶紧趁着时机出门。根据宋姐提供的信息，这位好友的爱人是当时北影厂的职工，家也住在北影厂，在网上查资料时，发现说老北影厂早已拆迁，周围的建筑又都很新，我当时有些忐忑不安，害怕不能给一个交代。到达北影厂时，里面的建筑正在维修，大门紧闭，我向保安打听，北影厂原来的家属楼是否还在，他告诉我家属楼员工楼都在后面，可以从另一个门进。我绕到另一个门，往里走，发现一些红外墙的房子，很有年代感，我开始觉得今天应该能有所收获。我在网上查到这个社区有一个居委会，决定先去居委会问问情况。社区居委会的人很热情，在我说明了情况后，告诉我他们主任是原北影厂的职工，说不定了解。我告知主任我了解的信息后，他立马就对李奶奶好友一家人有了印象，但具体的情况还需要联系上才能了解到。主任向其他可能了解的情况的人打听，同时也得力于社区的信息登记系统，找到了李奶奶好友可能的联系电话，但打了好几个电话也没能打通。我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准备离开时，电话正好打通，各方面信息也对上了。可以说，这次寻人离不开社区居委会的帮助，要特别感谢他们。我走出居委会时，淅淅沥沥的雨又落下，我竟然有了一种冥冥中自有天意的感觉。我带着一组电话号码向老师和宋姐报告了这个好消息。过了两天，宋姐向我发来了一张照片，李奶奶好友在得知情况的第二天便赶来医院探望李奶奶，她们交谈了两个多小时，聊起年轻时候的经历，李奶奶不方便讲话，大部分时间都是好友讲话而李奶奶用眼神示意，得知好友这些年过得很好，好友孩子也已成家立业，我想李奶奶内心应该能得到不少宽慰。

能帮上忙让我很开心。其实，在我的田野调查过程中，我一直很苦恼于怎样和病人与病人家属建立起联系，怎样了解到他们的需求，做一些我力所能及的事情，这次对我来说是一个难以忘怀的经历。参与这个项目，一方面让我对自己的专业有了更深的认识，体会到了将知识运用到实践中的重要意义，“做研究”听起来很科学，但是不同学科有不同的特质，人类学关注真实的人，所以在做的过程中深入社会，更多接触人，回应人的感受，具有很强的现实意义。另一方面，我对“生死”有了不一样的理解，曾经我以为人应该坦然面对生死，毫无牵挂，但在田野调查过程中，我渐渐明白：即使我们这样想，当真正面临生死问题时，我们也很难做到如我们所想的那样。而一个优质的临终，能很好地衔接逝者与生者，给予逝者以安慰，给予生者以力量，这样才能如我们所想的那样以一个正确的心态来面对生死，而我很庆幸能在这衔接的建立中出一份力。我国安宁疗护事业已经取得一些成果，但仍需我们一步一步地努力，期待安宁疗护在将来更好地发展。

（中国人民大学 社会学系 2016级本科生 罗安）